李淩風認為「文學不是內容充實就好了,每一代的文學有它的創新性,有一個延續的發展。」這部份也反映在大環境下的焦躁心理,總是追求要多快達成,「大陸社會現在很多人是在挖錢的狀態,腦海裡都在想著我怎麼賺更多錢,這樣會有一個好處的是,這樣的好處是整個社會發展很快,我就可以做出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
文/ 白蛇
自同一個語言文化發展成不同的文化
嘗試對於兩岸關係進行一種相似處的思考,就會發現在文化上,台灣與大陸使用著同樣的語言,一種被稱為「國語」、「普通話」、「北京話」或「華語」等詞彙的語言,而兩岸的文化皆是由這樣的語言所發展出來的,更甚至其他華人地區,都是以這樣的文字與語音系統為基礎來開展其特有的文化。
就讀文化大學中文系的李凌風說「做任何事都通過語言」,廣告的廣告詞需要語言,一份演講的內容也是語言,做任何事都是透過語言,不論是書寫或是溝通,而有趣的是,即便是使用同樣的語言,同樣的一句話也有不同的解讀,凌風用兩岸用詞的差異舉例:在大陸「例假」這個詞彙隱喻著女生的月事,而在台灣則指的是表面意義的例行性假日。
曾被同學大喊:「抓住那個大陸人!」
提及語言文化上的差異,凌風因此提到2013年剛來台時搭計程車的一次遭遇,開頭他笑著說「千萬不要坐司機旁邊的位置。」並接著說到剛來台灣時不曉得台灣的計程車司機與家鄉廣州的習慣不同,廣州司機不太講話,通常就只問「先生,要去哪裡?」這樣的問題,而台灣司機愛和乘客聊天以外又常講台語,他聽不懂,只會幾句,遇到司機聊天時常不曉的該怎麼應對。
凌風描述當時坐在副駕駛座的他與司機的應對,他說:「我就觀察司機的語氣,有停頓我就點頭說「嘿、嘿、嘿!」、「丟、丟、丟!」這樣應他,他問我問題我就回答「嗯,挖嗯災。」這樣混過去,結果下車時司機問「欸!你不是台灣人齁?」,我說我是大陸人,司機說「哦哦!中國人喔!歡迎來台灣!」,結果給完錢,司機門關了之後,我看他臉變得不太開心;雖然司機很有禮貌,不過看得出來他不太喜歡大陸人。」
接著他提到任系學會副會長時辦活動時曾遭遇的文化衝擊,在辦理學系迎新時,曾因辦理類似Running Man的撕名牌活動時,被新生的學弟妹追著跑,後頭的學弟妹還一邊跑一邊向著他喊:「抓住那個大陸人!」他笑著說,也許比起學長姐這樣的概念,大陸人這樣的印象更早深植在這些首次見面的人腦裡,但並不代表這樣的印象在當時就是一種分割,要刻意去分類誰是台灣人誰是大陸人,而單純是一種識別。
文化與政治畢竟不能混為一談
而擁有相似的樣貌,同樣的語言,來到台灣讀書的凌風,也遭遇過更強烈的衝擊,他說曾經到系辦交作業時,一進門就被問「凌風,你覺得台灣是一個國家嗎?」對此,他說「我覺得中華民國是個國家。」,也表示其實就讀中文系,再深入讀中國文學與文化後,本質上是不會反對統一,不可能反對統一的,因為民族文化是相同的,但凌風也說「就算文化背景相同,文化與政治不能混為一談。」
詢問到是不是常被身邊的台灣朋友問到這樣的問題,他則表示,台灣朋友都很熱情,很願意聊,但其實除了就讀社科院關注政治議題的朋友以外,其他朋友其實不太談兩岸議題的,日常生活的互動其實並不受兩岸議題或自己的身分所影響。
爸媽說:「來台灣遇到邱毅一定要跟他拍照!」
從文化的面向談到政治的面向,凌風提了一個有趣的經歷,他說在大陸時,就認識了姚立明和邱毅這兩位台灣政壇名人,姚立明老師在文化大學的課堂令他受益很多,而認識邱毅則是由於當時在大陸中央四台有個節目叫「海峽兩岸」的政論節目,邱毅常是節目來賓,當時太陽花被誤認為香蕉就在該節目,而事情發生時,凌風的父母親還問他「台灣學生為什麼要在立法院裡面放香蕉?」令他只能好氣又好笑的回應「爸,那是太陽花。」,而凌風的爸媽更在他來台灣時跟他說,有遇到邱毅一定要跟他拍張照。
其實由於兩岸媒體資訊的不平衡,在大陸的父母親甚至是大學生常常對台灣的理解是有相當大的誤解存在的,然而來台灣讀書的各個過程與經歷就是慢慢的破除這些誤解,進而去理解與體會實際上台灣人的想法或是目前台灣的境況。
有了健保,陸生也不會一天到晚去看醫生
大陸人對台灣有誤解,同樣的概念,台灣人對大陸也會有所誤解,因此他也期望台灣人在面對許多兩岸議題時能夠以更細緻的方式進行觀察與理解,陸生議題即是其中之一,便提起了陸生沒有納保帶來的問題,他說:「其實台灣不用擔心陸生瓜分醫療資源,你想,年輕人誰會一天到晚去看醫生?而且陸生來台時都有財力證明,那些納保的費用我們也繳,沒虧的。」他說,健保是個安全機制,為的就是保障大家安全,但陸生來台卻沒有這項權利,他更提及曾有文化大學的陸生朋友就因為肺泡破裂生命有危,但一時付不出二十五萬的手術費用,急得跳腳,他形容當時的情況,提及當時好多朋友都說「難道真的要等到死人了才有人來關心嗎?」這樣的話。
其實陸生也就是來台灣讀書的學生,為什麼就得因其政治上的身分敏感性,就受到這樣不公平或不友善的對待,常是我們在採訪過程中接收到的訊息,正如採訪賀小語時她說的一樣,陸生都一樣是外地學子,都是媽生的,都是「人」,許多時候放到這個端點去看待陸生議題,便會更理解陸生的處境,以及政策走向如何因政治因素而被影響的問題。
「高容錯率」的環境,後路很多的台灣人
延續著對兩岸差異的理解,凌風提到了這幾年校園生活的觀察,他說「台灣同學跟大陸同學的不同,是台灣同學有喜歡打破常規,付諸實踐的熱血;而大陸同學則是執行力與組織性強,但想法少。」他說台灣人的熱血是有活力的想法,哪怕再天馬行空都會去做的事情,但台灣同學做起事來,很多時候不夠堅持,也缺乏效率,而大陸同學雖然執行力強,卻常變不出甚麼特別的花樣。
更觀察到台灣大學給予學生的「實踐」機會相較於大陸多很多,台灣大學的社團相較於大陸發展的相當好,在台灣,學生可以依循自己的意願創社辦活動,在學生活動上的能動性相當高,他說「台灣的大學對學生,是當學生是苗。」他表示台灣的大學給予學生自由發展的空間,讓學生自己成長,在教學上就與大陸有相當大的差異,大陸教授以強灌的方式授課,下課後少有意願與同學進一步討論,台灣教授則是上課時保有與同學討論的空間,並有意願在下課後與同學進一步的探討,聽到他這麼說,我則笑著回應,在我看來,其實台灣教授比較像保母。
而在這樣的教學環境中,凌風以喊話的方式提出了一個問題──「想一想為什麼讀完高中還要讀大學,而不去工作?」,他說,在台灣他觀察上課時的情形發現,上課時會坐在第一排的同學有三種,一是認真的同學,二是遲到的同學,三是大陸的同學,這樣的問題與情境反應著台灣目前高等教育的窘境,人人讀大學,但卻許多人不知為何而來。
而反問凌風為甚麼要讀大學,他則說「不讀書就沒有本事,沒有本事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就活不下去」,語調一轉,他稍嫌嚴肅的表示「台灣是一個容錯率很高的社會」,對於台灣人而言,做錯了沒關係,再來一次就可以了,台灣雖然給予了人許多犯錯改過的機會,但這樣的高容錯率,似乎也使得台灣社會在看似穩定的情況下,就像「溫水煮青蛙」,呈現停滯的狀態。他認為「台灣人後路太多了。」這是個很適合生活,餓不死人的地方,但似乎這樣的狀況持續了一久,反而令人感到擔憂。
笑看網路文學「梨花體」
而對於兩岸的文學交流的觀察,凌風則提到臺灣去年三月的佔領立院運動引起很多網路上的意見領袖發聲,包括原先是寫網路小說起家的九把刀,在大陸也很有名,新聞媒體會直接轉載他說過的話。我們和他聊到在台灣很難讀到大陸的當代文學,他覺得跟整體媒介趨勢有關,閱讀習慣逐漸從紙本演進到手機或電腦上,「現在很多大陸新興作家願意出書,但出書不一定有人買,寧可在網路上寫。」他觀察到兩岸的文學愈來愈有語言淺白、結構單一、內容目的明確的傾向,「寫得好的大概都有一些固定類型,也少有反思社會的作品。」
他舉例提到之前在大陸網路上的「梨花體」引起討論,因為詩的斷句很像臉書上就會發的心情動態,對此他笑說:「古體詩很講究格律工整,近體詩開始散漫,現代詩又不同,你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現代詩的風格?──我,吃了,一個燒餅 ; 又吃了,一個燒餅。」說到喜歡的實驗性作品,他提到曾看到余澤霖轉發許赫的《依據中華民國憲法、目前我國首都應為南京》,對於最後一句「你的初戀情人表示蠻困擾的」特別有共鳴。
文化是強求不來的
另一方面,他認為目前青年族群會對網路上的東西比較感興趣,也不太願意去讀一些比較深厚的文字,也少有願意為此投入寫作。而大學以前對作文的教育又太制式化,過於強調範本的好,反而扼殺很多個人內心的想法,甚至很多人會辯說:「寫八股文也可以寫很好啊」。
李淩風認為「文學不是內容充實就好了,每一代的文學有它的創新性,有一個延續的發展。」這部份也反映在大環境下的焦躁心理,總是追求要多快達成,「大陸社會現在很多人是在挖錢的狀態,腦海裡都在想著我怎麼賺更多錢,這樣會有一個好處的是,這樣的好處是整個社會發展很快,我就可以做出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雖然富裕起來以後,就會滋生對文化的需求,但畢竟文化就是快不來的,不是用挖錢就有的,文化需要持續的累積。
從意識到異同為何開始的對話
跨海來台,踏在這片文化、語言都如此相似的地方,陸生卻是一群被以強烈的差異認知到的人,而就因為這樣的認知建立在差異之上,我們才更該去意識到有何處相似,以及何處相似卻相斥,並在面對兩岸議題或是國際議題時,清楚的將文化與政治各自的脈絡給釐清,以助於對己身,對台灣的理解。
文化與政治畢竟不能混為一談,而這樣混為一談的狀態即是來自於一種對於歷史的不理解,常言「歷史是政治的書寫」,文化受政治影響,如同兩岸因其同流但不同詮釋角度的歷史教育,兩岸人對「中國」、「華人世界」這樣意象的政治性想像即是不同的;而在文化上文學或經典的發展也有其不同,正如台灣的課綱年年修,年年探討古文比例一樣,這樣的操作也使文化與政治變得混淆,而被稱為「愛國文學」的,即是政治過於涉入並凌駕在文化之上的驗證,在這樣的狀態下,去破除那個過分拉攏文化的政治意識即需要透過在同一個語言和文化上的交流與理解。
而許多時候,這樣的理解,即是來自於與對象的接觸和溝通,一直以來台灣與大陸都有著共通的文字和語音系統,正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之上,兩岸政治與文化的交流才能更加順暢,但也正因兩岸此處的相似與便利,更加突顯了在政治因素干擾之下,有多少的誤解並沒有因此被理解,即便用著互相聽得懂的語言與文字,卻常是不被對方所見的。
正如凌風所說的「做任何事都通過語言」,正是因為語言的共通性,我們也該更珍惜能夠好好交流的機會。而這一次陸生採訪計劃,讀者得以理解我們的動機、交談過程,也是因著語言作為我們彼此的中介;我們因此致力在評價一個群體以前,先嘗試去理解想法與脈絡,而語言之於人,能創造不朽的文學藝術,卻也有可能留下巴別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