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於回香港聲援爭普選這件事,他說不打算去,是因為覺得自己心理還沒準備好,還沒整頓好318以後的運動傷害,「我已經整個心碎變成塵土了吧!」
文 / Vanessa
從冷眼旁觀到返港佔中
去年9月28日黃昏至29日凌晨,香港警方對於「佔中」抗爭者展開大規模的驅散行動,不僅施放大量催淚彈,並威脅要向群眾開槍,這是香港防暴警察近九年以來首次使用催淚彈,造成百人受傷。當時臉書上傳來各種消息說會施放催淚彈、橡膠子彈,很多人都不太敢相信,在淡江大學資工系念書的港生郭豫謙也坦言,起初對於「佔中」行動是冷眼旁觀,9月30日毅然決定回去香港「完全是一個意外」。他回憶,那時候跟香港的朋友還閒聊打趣說:「如果真的開槍就回香港幫忙啊!」沒想到半小時後,現場真的施放催淚瓦斯。
但武力升級並沒有驅散成功,反倒激起了香港人民的憤怒,以及對於政府暴行的強烈不滿,每當催淚氣體散去,人群就再度佔據主幹道,而群眾開傘抵擋胡椒噴霧的景象也成為「佔中」行動的鮮明標誌,也就有「雨傘革命」之稱。
郭豫謙感慨那次回去,原本以為可以帶著在臺灣參與318佔領立院運動的經驗幫上一點忙,卻似乎使不上力。「剛去香港是抱持著跟很久不見的朋友見面的心情,」他因為剛好認識上一屆的學聯,和一些香港城市大學(以下簡稱「城大」)學生會的朋友,心想或許透過聯繫他們看能夠幫什麼忙,沒想到學聯與城大學生會的關係現在變得這麼疏離。他補充解釋,或許也是因為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大學比較有話語權,相對來說,城大規模比較小便處於較邊緣的地位。(編按:日前城大已透過公投退出學聯)
在佔中期間的某個凌晨,一群人在政府總部前的廊道睡得東倒西歪,忽然有一些身穿便衣的人拍肩試圖叫醒躺在地上的抗爭群眾,請他們讓開,當時郭豫謙發現這種景象,跟朋友討論覺得奇怪,便站起來大喊:「大家等一下,我沒有說要不要退,但先想一想我們在幹麻呢?現在看看那一群人有戴警察的識別證,他們是穿便服,現在是警察叫我們讓開欸!」此話一出,許多離開位置的人察覺到異樣,紛紛又坐回來,他笑說,或許這可以算是對「佔中」行動的一點貢獻吧。
為了避免警察再度使用催淚彈驅散,現場抗爭者不只帶上長柄雨傘,有的還會全副武裝,「衣服是全黑,然後戴眼罩、安全帽,整個看起來就很胖。」郭豫謙形容當時自己的面孔幾乎只剩眼睛外露,沒想到還會被朋友一眼認出來。曾經看到警察對他的朋友叫囂,兩邊僵持不下時,郭豫謙模仿跟警察對峙的狀態,走上前直直逼近警察,說:「講規矩好好講啊!」、「躲什麼呢?」因為是全罩式安全帽,很難分辨出他的面貌,臉都要貼上去了,反倒迫使警察一步一步退後。
自臺灣318運動,郭豫謙從起初守議場八號門,後來在議場二樓,也持續關注退場以後的抗爭行動,但對於回香港聲援爭普選這件事,他說不打算去,是因為覺得自己心理還沒準備好,還沒整頓好318以後的運動傷害,「我已經整個心碎變成塵土了吧!」郭豫謙時常對於身邊事物心不在焉,直至今年從淡江大學畢業以後才逐漸好轉。
香港人為什麼要參與臺灣社運?
參與過連續三年籌備六四悼念晚會的郭豫謙,回想起最初接觸社會運動的經歷,恰好就跟六四有關,「我還記得第一次參與社運就是六四,因為我剛好跟六四同年嘛!一九八九,那時候我去的是十八週年,我十八歲。」當時一個人過去,覺得很新鮮、想見見世面,郭豫謙後來回顧這段記憶認為心態很不正確,「但是很好笑是,當我開始想真的去做點什麼、關心一些事情而不只是為了自己的時候,我就來臺灣了。」大一那年他參與臺灣的六四晚會,厚著臉皮問工作人員能不能加入籌備團隊,便留下資料,之後卻沒有接到消息,以為可能自己沒有錄取,沒想到隔年突然有人聯繫邀他加入。
郭豫謙談起剛來臺灣時「有被切割的感覺」,因為不熟悉這裡的社會議題,找不到可以參與或切入的點,「這個社會不是我的社會」,困惑著香港人可以怎麼關注臺灣社會議題?他想,雖然不是臺灣人,「但至少我是淡江人啊!」大一便想透過加入學生會參與學校事務,不過發現學生會實際的運作跟自己的想像不太一樣,主要都在辦娛樂性活動,但學生會是不是應該要做些「其它的工作」,他當時也沒想到。
後來,一位台大的朋友提醒他,不過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需要是臺灣人,能幫得上忙就去做,讓郭豫謙因此找到社會議題的切入點。直到318那晚爆發時,他驚覺「路見不平」的理由其實不夠充分,「如果只是路見不平,這理由不足以要衝到立法院裡面去。」第一個晚上,郭豫謙沒有到現場,因為他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以及究竟為什麼要去?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新的動機、更合理的理由。他想想,「不管我會不會拿到身分證,這裡終究是我的家,是未來的家。」基於這樣的念頭,第二天他便決定翻牆進去立法院議場內支援。
可是香港難道不也是家嗎?郭豫謙回顧自己看待香港的心情轉變,覺得自己倒不是因為是香港人就該回去幫香港,「我之前是一個對土地沒什麼感情的人,」他認為他想幫的是人們,而非這塊土地,所以在臺灣參與社會運動,郭豫謙說:「並不是因為他是臺灣人,而是因為他們剛好在臺灣而已。」
而這次回去香港,第一次讓他深刻感受到與土地的連結,「這個香港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香港,但是一個很可愛的香港,是一個會讓人想付出的香港。」他發現,「這是第一次不是為了我認識的人,那幾群我知道名字的人,而是因為這個城市,我確實想幫它忙。」
淡江選舉風暴:港臺學生自治圈的差異
耐人尋味的是,在318與佔中之間,郭豫謙也涉入一場高度反中情緒的風暴中心──去年八月初淡江大學陸生蔡博藝參選學生會長,選舉公報上列出國籍引起資格爭議的討論,郭豫謙恰好是蔡博藝競選團隊的成員。他回想新聞剛出來時,起初覺得可以當成「免費廣告」,畢竟負面批評多半還是校外的人,他們沒有投票權,而校內批評的輿論也還不夠多。「但果然後來是我想錯了,」競選團隊都沒有想到會一路延燒到被迫重辦兩次選舉,「媒體太氾濫的報導反而給人我們是來鬧事的印象。」
至於身邊的港生朋友會怎麼看待蔡博藝參選引起的負評?郭豫謙說,有在關心新聞的人多半還是會擔憂的,但他會向朋友分析的首先是香港與臺灣學生自治圈的差異,在香港確實有不少中共派來的職業學生,但香港人可能不了解跟臺灣兩邊的資本、資源差異,「香港大學學生會的資源可是比淡大不知道多出幾倍啊,也幾乎是在做課外組的業務了。」且學生自治與政壇有密切的聯繫關係,影響力無法類比。他也反問:「如果中共要花幾百萬訓練出來的間諜,進去一個這麼小的組織,那投資成本其實不成比例嘛!」
向朋友說服的最後一道防線,郭豫謙搬出自己,因為當時跟競選團隊談好日後會管理權益部,也就是說,「真的發生什麼事情,我在裡面都看得到。」
身分界線:陸生、港生、臺灣人
蔡博藝深入參與異議性社團,也親身投入不同議題的社會運動,與「臺灣人」身分的界線在模糊、朦朧之間,不免讓社運圈陷入一種弔詭的兩難,不知道此時的堅定支持是否違背了平時的抗爭訴求。
而郭豫謙覺得,陸生參與社會運動看似尷尬、敏感的身分其實是小問題,「他們的身分是危險」,「我一方面很擔心他們會被國安局騷擾,另一方面更擔心他們完全不會被騷擾。被騷擾固然很令人擔心他們的人身安全, 但假如他們完全沒事, 會不會暗示著國安局某程度上支持這些行徑?這又是另一種擔心。」
面對前陣子中共開始大批逮捕的律師,一個接著一個瞬間消失,這種兩難也讓他不知道該希望陸生朋友有事,還是沒事比較好,「有事你是我朋友,沒事你不是我朋友。」郭豫謙笑說。
如果說在身分認同上存在尷尬的問題,他建議陸生或許可以用比較簡單的方式去想,當看到不正義的事情正在發生,不需要特別去考慮你是誰,才決定要不要關注或介入。
「今日香港,明日臺灣」?
在「今日香港,明日臺灣」這句話背後,有諸多討論,認為香港的處境或歷史發展經驗不該直接挪用到臺灣來類比,但確實面臨中國,都是在受壓迫的位置。郭豫謙舉例,陸客在香港被比喻成「蝗蟲」過境般的誇張程度,臺灣人也正在面臨這種問題,卻恐怕很難想像住宅區與商業區混和程度高,而直接被衝擊生活的程度,畢竟臺灣的土地還是比香港大一些。
雖然他沒有參與到「港獨」的運動經驗,但還是感覺到與「臺獨」有一些明顯的差異。郭豫謙認為,臺獨有建立在自己的土地上去訴求主權,相對而言,港獨的土地界線與中國的關係曖昧不明,而「本土化」還是建立在仇恨中國的情緒上,這情緒有很大部分源自六四那一晚,許多人看電視都以為不會開槍。
「想離開香港的人從沒有少過。」
「想離開香港的人從沒有少過。」郭豫謙承認自己也是其中一員,當初便是抱著這種心情來到臺灣,但現在想想,其實很佩服選擇在香港留下的人。至於自己呢?「我現在這份工作就是在打中共啦!」他目前剛剛進入台灣關懷中國人權聯盟工作,關注在中國的宗教自由、基督教受迫害者的問題,面對我提問說是否擔心工作風險的問題,郭豫謙很輕鬆地笑笑,說那些在中國的NGO都不怕了,自己在臺灣還怕什麼。
最近針對僑生留臺工作的制度有預告一些修改,郭豫謙說,雖然依照目前的版本是已經通過積點制的標準,但在聘用公司的規定,由於NGO的規模、資本門檻還沒有達到,所以未來估計要用「長期出差在臺灣」的簽證名義留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