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生在臺灣社會的角色，成為「負擔」與「人才」之間，似乎只有一線之隔。
文 / Vanessa
林楠，輔仁大學心理學系博士班
選前之夜，十六歲女孩的道歉影片以及一面國旗，鋪天蓋地席捲臉書，空氣瀰漫的是臺灣大眾對於「國家」巨大的無力感，誓言要用選票表達憤怒，然而，「中華民國」與「臺灣」還來不及釐清彼此的關係，所欲對抗的仇人忽然變得清晰可見地指向「中國」。
「我覺得今年陸生招生不用搞了。」大選當天深夜，手機突然跳出這則來自林楠的訊息。
幾個小時之後在臺灣的大選，就要開始投票，任誰也沒預料到，國旗會成為這次大選的「兩顆子彈」，讓他有些無奈地感慨：「突然發現，臺灣人對這面國旗的認同度有這麼高。」
不過，很多臺灣人即便聽說過，卻很難理解自2011年開放招收學位陸生的政策，讓陸生因此或多或少對於馬英九總統有好感。
用大陸人的角度去招陸生
林楠目前就讀輔仁大學心理學系博士班，回憶起2009年底，在母校北京師範大學舉辦的全國首屆心理學博士論壇上，接觸到輔大心理學系劉兆明，而萌生來臺灣就讀碩士的念頭，但當時還沒開放學位陸生，原先想透過交換生的方式進來，「那會兒搞不清楚，以為輔大跟北師大很早就姊妹校了，但是他們沒有簽交換生協議。」
顯然，兩岸在校園交流的熱絡現象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過去即便是交換生的管道，名額也不多。
2011年是招收陸生的第一年，不巧的是，第一年輔大心理學系碩士班沒開放，於是林楠在2012年才考進來，劉兆明時任輔大的教務長，邀請林楠加入陸生招生的籌備工作。
林楠笑說，老師希望他「一定要用大陸人的角度去招陸生」，畢竟作為陸生，「我們就很知道我們需要聽什麼」。
輔仁大學招生行程回顧（圖 / 林楠提供）
在微信還不夠盛行的時候，輔大當時透過微博面向中國大陸宣傳，林楠會在上面負責回答問題。相對其他學校來比，不太會直接授權讓陸生經營微博，「我們那時候在學校裡面是粉絲和關注數最多的，」但他回憶，當時很多人透過微博提問，也反映出雙方資訊嚴重隔閡的困境。
誰來協助翻譯臺灣招生的邏輯？
林楠分析，「臺灣不讓大陸學校來招生」，「因為怕學生被搶走嘛！」導致臺灣學校想過去招生也會遭受阻礙。「大陸就說你不能集體來，各校（自己）去就不太管。」他舉例，像是臺灣這邊會有大學博覽會可以集體做招生宣傳，在中國大陸也有，但臺灣的大學就無法參與。不過即便可以單獨去招生，林楠認為，還是很難有效達到宣傳效益，「媒體不太會去做報導、介紹臺灣的學校」。
「其實去大陸招生是非常複雜的事情。」有時五天內就要跑四個學校，換幾個城市。林楠有感而發地說，一方面是因為臺灣社會有時發生一些對於中國大陸而言較敏感的事情，尤其在不瞭解臺灣體制的情況下，「會讓人很擔心、害怕」，他也坦言，兩岸在特定的語彙、語法詮釋不一樣，「需要有人協助翻譯臺灣招生的邏輯。」另一方面，則是需要依據在中國大陸各地方的情況而改變招生策略。
在臺灣，辦理陸生招生事務的是「大學校院招收大陸地區學生聯合招生委員會」（以下簡稱「陸聯招」）。「陸聯招」由各校校長擔任主任委員，在當年度最後一次會議推舉最高票之校長作為主任委員，而設置副主任委員四人，分由國立大學校院協會、國立科技大學校院協會、私立大學校院協進會及私立科技大學校院協進會之理事長擔任，輔佐主任委員辦理相關業務。林楠指出，「陸聯招」這種分類「並不符合臺灣實際院校比例」，導致在決策上，科技大學獲得了比其實際比例更大的話語權。
林楠在一場招生說明會演講（攝於南京）
去年（2015年）馬習會時，馬總統向習近平提出要讓大陸學生來台念二技，十二月底，教育部宣布今年2月擴大陸生來台就讀二技的「專升本」招生名額，從原本的2省市17校1000個名額，擴增到8省市81校1500個名額。然而，回顧過去幾年的招生成效，十分不理想，第一年僅招收到75人、第二年67人、第三年105人。
林楠解釋，在大陸的科技大學品質普遍不錯，「名字叫科技大學的就是一般大學，至少是各省市的重點學校，其中少數還是985、211（重點建設的一流大學），而台灣的科技大學是技職院校升格的，」因此以他個人立場不太鼓勵陸生就讀臺灣的技職學校，主要是因為在臺灣的科技大學是「跟在地產業結合，對於陸生意義不大」。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臺灣好像以為「招生名額有了陸生就會來一樣」，科技大學名額開放的程度正與招生成效呈現強烈的反比。
搶招境外生解決不了臺灣少子化困境
許多大學搶招境外生的情況愈演愈烈，尤其是藉著「研修生」或「交換生」來修讀的身分，因為不會反映在教育部的統計指標（如生師比）上，因此備受招生單位的歡迎。但實際上，陸生來臺集中在特定學校為主的情況並不令人感到意外，使後段的學校仍然有缺額的問題，少子化的困境也沒有因此得到緩解。
臺灣遲早要面對廣設大學的爛攤子，畢竟承受生員壓力的學校很難兼顧辦學的理想，林楠反問：「為什麼要讓快倒的學校招陸生？」，「先招再說」的心態看似在延長學校的壽命，「卻不可能緩解沒有錢的問題」，只是在拖時間等待退場。
至於，怎麼看待大量的短期研修生進來？他也想問，難道「只是讓他們受教育嗎？有想過讓他們留下來嗎？」是否在認知到招生短期研修生的目的上，能夠看見較長遠的效益。林楠舉例，臺灣過去扮演著讓外國留學生「學華語」的關鍵基地，「留學生使兩國關係往來更密切」，應正視外交的投資，可以促進無形的正向循環，但現在「意識型態掛帥，很多事情不能做」，讓他感到，臺灣不僅「比較小氣」，不願為培養人才付出代價，他認為「花錢的方式不對」。
陸生的滿意度與招生成果匹配嗎？
境外生在臺灣社會的角色，成為「負擔」與「人才」之間，似乎只有一線之隔。
如今招生邁向第六年，林楠語重心長說道，陸生的滿意度（退步）並不會反映在招生成果（進步），「但可能反映在大陸對臺灣的態度。」回想起自己參與招生過程，壓力最大的時候是在2014年的318運動期間。一面感受到強烈的「反中」情緒，儘管自己是非常支持服貿，卻還要一面幫忙向大陸的家長解釋臺灣的情況，並沒有媒體報導得這麼可怕，「（抗爭範圍）只有立法院那附近」。
林楠被身邊朋友稱讚是最瞭解臺灣教育的陸生，連他自己也十分有自信地說，臺灣高教的問題都問不倒他。讓我不禁好奇支撐他投入吃力不討好的招生工作，背後的動力究竟是什麼？
他想了想，說是因為「有種責任去說明臺灣是可能的選項」，想告訴大陸學生「臺灣是值得去思考、學習的」，「但也希望講的時候更有底氣（編按：介紹臺灣的好可以顯得更有說服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