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兮魔獸》用獨特的視角與編排形式,尖銳地揭露中國問題,卻又突破觀眾獵奇心態,令觀眾跨越地域限制,重新審視與自身相關的環保問題。
文 / 和聲(臺藝大研究所陸生,2014年9月來臺)
從影片第一顆鏡頭說起吧,廣袤荒涼的山川,在蒼白的艷陽下毫無避諱地曝露它斑駁的皺紋,它沉默地望著觀眾,觀眾亦沉默地注視這片毫無生機的陌生風景,直到山川一隅毫無預兆地崩裂,伴隨一陣驚悚低沉的轟鳴,一場災難史由此低喃進觀眾的世界。
講述「人類破壞自然、最終自己受害」的環保題材,顯然在這個影像氾濫的時代已不算新鮮,然而《悲兮魔獸》卻用獨特的影像魅力引導觀眾沉默地凝視90分鐘。沒有對話、沒有旁白,可是觀眾卻能透過導演趙亮嫻熟冷靜的攝影機知曉正在發生的每分每秒,那裡面有自然的悲鳴、有大人留給孩子殘酷未來的預言、有無休無止的貪婪、有個體在命運下的無能為力,在「故事全勝」的影像創作時期,導演趙亮用不說,來說出每一個人都逃避不了的罪責。
「中國」、「環保」、「高速發展背後真相」,影片所透射出的這些關鍵詞在過去多年以來始終未曾消退它對好奇中國現況的牆外觀眾的吸引力,然而趙亮的企圖心顯然不僅於此,「從局部來說,我舉的例子肯定是有關與(中國)政府、政策、體制的問題,從全球來看,人類的需求、麻木性都有關係。」趙亮在映後座談會上回答現場觀眾提問時如是說,他直爽地回應觀眾的「奇觀」質疑,笑稱那是自己的幸運,可那無奈的微笑又充滿一種難以言說的意味。
《悲兮魔獸》用獨特的視角與編排形式,尖銳地揭露中國問題,卻又突破觀眾獵奇心態,令觀眾跨越地域限制,重新審視與自身相關的環保問題。
從《上訪》到《罪與罰》,趙亮採用長期持續跟拍特定人群,以常人難以觸及到的近距離觀察,從這些小人物的真實遭遇透射出背後的社會問題。而這一次,他則試圖以《悲兮魔獸》突破創作形式,融入裝置藝術與詩語言編排敘述方式,以期通過影像帶給觀眾與眾不同,卻又發人省醒的視覺震撼。
而這種獨特的視覺震撼中依舊保有趙亮一貫對於特殊底層人群的凝視,在影片拍攝過程中,趙亮依舊保有對工業生產鏈相關的農民工採訪調查。他在受訪時,忍不住述說起礦場農民工夫婦以及那些塵肺病人背後的辛酸故事,可是影片則克制地省去他們的對話,對此趙亮認為:「影片傳達作者的思想或意識,最重要的是傳達得夠不夠好或完善,被拍攝者的說話也是作者利用來表達自己想法的東西,我沒用那種語言,用視覺畫面語言讓觀眾去感受,而不是用聲音言語堆砌。 」
影片中有三組頗有對照意味的農民工肖像大特寫──煤塵撲面的礦工、焦炭倦容的冶煉工人、怏怏在床的塵肺病人,仿佛農民工人一生勤勞卻不得善終的窮苦寫照。趙亮傷感地說:「我曾經把碟寄給礦工看,他看完跟我說『小趙,挺心酸的哦』。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們幾乎反看不到自己,大多數中國人都像他們很堅韌地生活下去,只有透過影片才看到自己,他都沒想到自己挺心酸的。」
導演趙亮在片中還安排了一個嚮導,背著鏡子走在千瘡百孔的山川與人類貪婪幻想建構的鬼城中。我們不單看到嚮導所看到的一幕幕心碎景象,也透過他的鏡子看到他看不到的背後,那依舊沒有帶給人希望的殘酷現實,不論是農民工或是作為一個普通觀眾的我們,或許只有透過《悲兮魔獸》帶給我們新的凝視視角,才能看到那片我們許久只知在他者身上發生,實則與我們每一個人都緊密相關的「魔獸」世界。